
12月28日是于希宁先生去世三周年纪念日,日前,记者在专访山东艺术学院教授沈光伟先生时获悉,按照于老生前的嘱托,于老的亲属近期会将46幅于老作品无偿捐赠给山东博物馆,以此完成于老遗愿:为省博新馆增添亮色,为山东的文化事业再尽一份力。
记者:到今年的12月28日于希宁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三周年了,作为他的亲人和学生,回想陪伴他画画的那些时光,您感觉当时受益最多的是哪方面?
沈光伟:画画主要是画面的经营,在于老身边是很幸福的,因为经常能看到他画画,当时我们看到的是同样的景物,他选取了哪些,又舍弃了哪些,最后如何经营画面,画理上的东西对我影响比较大,对画理的认识和理解是非常重要的,可以帮我更好地解决画画中所遇到的难题。
记者:现在您有哪些新的体会吗?
沈光伟:现在细细体会那些陪伴于老画画的场景,更加让我感受到于老是一位在表现人文情感方面非常优秀的画家,特别是在表现人与自然的情感方面,他画的都是生活当中的平常事物,他给予这些事物自己的理想,将美展现给大家。不管是梅花、紫藤、石榴,还是凌霄,都是源于他所感受到的生活。有的事物是大场面或者有很强烈的感动在里面,他就会画成巨制,表现得很豪迈气象很雄奇,有些生活当中的点点滴滴,他也会深入观察,表达的情感很细腻,耐品味有真趣。
有些东西很多人看后会无动于衷,但是于老看后会产生内心的感动,比如一盆开败的牡丹花,花头叶子都垂下来了,于老将它纳入了画面,题“花开富贵尤爱晚晴”,花开花落都有它的一种美存在,他着意去表现这种美。将生活当中的感受变成画面,寄托情思一个画家的感知能力的培养是多么重要,这一点于老对我的影响很大,甚至会决定我一生的路。
记者:培养这种对事物的感知能力,最关键的是什么?
沈光伟:有的花鸟画家更多的在画面形式上有新的发现和创造,有的会在用笔上注重笔力和气势,不同的画家在不同的侧重点上形成自己的路子,于老是非常深切而细腻地表达人文情怀的画家,通过画面赋予事物一种人的情感和理想,这条路于老走得非常远,当代中国的花鸟画界将人文情怀表达得这么充分的很鲜见,于老能做得这么好,关键的就是热爱生活和对艺术的真诚,并且有一颗平常的感恩的心。
记者:于老去世前的几年身体一直不是很好,但是他一直坚持作画,很多这个时期的作品较以前有一些变化,我们可以称之为“衰年变法”吗?
沈光伟:于老晚年画了一些很黑、很干笔的画,当时不理解他为什么那样画,随着他离开的时间久了,我们就会注入更多的思考,由此就越能发现他太了不起了,一个艺术家在体力和精力都随着身体的衰老走下坡路,已经不能支撑他再去完成那些很率意的雄健用笔的时候,他选择了用另一种笔墨方式来表达,把身体的劣势,变成了艺术创造上的优势,这是一个艺术家顽强的生命力和强烈艺术创造力的体现。
于老晚年的境况跟黄宾虹先生有些相似,也正是这样的境遇,使他对黄宾虹先生的理解更深刻了。于老曾经跟我说,他年轻时跟着宾虹先生学画,宾虹先生把一张本来不错的画拿出来修改,三画两画就画得面貌全非了,在边上的人都会觉得很可惜,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画要弄成这样。而宾虹先生也不在意,把画放一边了,不一定哪天他又把画找出来,继续画,等大家再去看的时候,就会变成另外的面貌了。他可能在画的时候眼睛一是分辨不清,会画成一团黑,等到有一天眼睛又突然好了,看见这么黑的画不满意,继续修改,或者能改成一张好画,当然也有改坏的时候。
记者:于老后期有很多画作使用了白色颜料,那是出于什么想法呢?
沈光伟:那是因为于老眼睛不好时把画画黑了,等眼睛好一些时又用白色提亮一些,有的画很出彩,或许下一张他就用这种办法去表现。这也是一种变法,这种变法是客观条件所致,有时于老就当成了一种技法来表现。我觉得从于老身上可以看到一个画家那种创造性思维的顽强,当一方面的力量达不到了,他就用另一方面的力量来补充,将劣势变成优势了,创造的欲望从来没有因为身体的境况而减弱,这是一个大艺术家最可贵的品质。很多年龄大的艺术家体力达不到时就出不了好作品了,实际上是缺乏这种思辨的精神和创造的欲望。
于老曾经说过,“画画要的是真诚,来不得半点虚假,但思路一定要开阔,可以移花接木,也可以异想天开。”我想这种艺术上的妙想,正源于他对艺术的真诚。
记者:于老是一位教育家,您也一直在从事教育工作,从美院的教学来讲,于老给我们哪些启示?
沈光伟:我感觉对于老艺术的继承主要体现在艺术理念和艺术思想两个方面,艺术理念就是要更多地体现一种人文情怀,而于老在艺术教育思想方面主张的是“由博及约”,就是要博采众长,除了学本专业的,也要学相近专业和其它专业的知识,以求开拓视野,广取营养,最后把学的知识或技能有所选择,有所消化,达到一个美育的目的,这是高等教育中非常重要的一项。现在的教育把学科分得很细,比如:工笔人物、写意人物、工笔花鸟、写意花鸟、史论等等,细化后学生学得太单薄,这样不利于培养一个艺术家,艺术家需要一个很大的基础来支撑,很多画外的营养非常重要,分科过细,反而无意识地变成了学科的单一,相信这对我们以后的教育都会有启示性。“由博及约”的教育思想从长远的培养人才的角度讲,这个路子是必须的。否则容易形成“快餐文化”,难出人才!
记者:于老身体好的时候会经常到各地去写生,现在的艺术学院也很重视学生写生能力的培养。这种能力培养对绘画艺术来讲不仅仅是一种技法,更深层的影响是什么?
沈光伟:画画就是要学会找点,临摹也要找点,为什么选一张画,要有点,不能盲目地去临摹,这个点找到了,再看这张画的时候就会觉得处处很高明。同样写生也会有点,自然界的东西很多,关键是怎么去选择,我们以前对写生的概念太肤浅、太表面化,以前认为“生”就是生活当中的东西,“写”就是照着画下来,实际上生活当中的美无处不在,花的颜色,开的大小都不重要,照搬景物不能叫写生。写生就是要发现生活当中美的事物和美的形式,培养写生能力就是要培养这两种能力,这是在教室里培养不出来的。观察自然就是要发现美的事物,郭味蕖画的粪筐、齐白石画的苍蝇蝌蚪,这些在他们眼中都是美的。什么是发现美的形式?比如说,某种事物的节奏和韵律很美,它有可能是树的纹路也有可能是石头的纹路,把这种美的纹路画成其他的东西也很美,这就是写生要培养的基础能力。
很多艺术家在这方面是很有成就的,可惜的是现在很多后学者没有发现,仅仅是去学习他们的技法,通过写生培养出发现美的事物和美的形式的能力,然后靠自己的理解能把画面组织好,于老在这方面为我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宝贵遗产和精神财富。于老画的很多梅树很多是来源于老石榴树,或者是石头的质地和气质,他把这些事物的美变成了梅树的美。生活不同于画室,只有生活才是发现美、捕捉美的场所。
记者:应该怎样认识于老“我即梅花梅即我”的艺术上的大化之境?
沈光伟:我在想,当于老将毕生的经历和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他的事业,融入到他衷情的梅花里的时候,他就真的成为梅花了。
感谢于老让我们领悟,治艺之道源自生命的感动和艺术家的情怀,源自一生中永不忘却的惦念。
山东商报